改革者的奋斗与艰辛

张国擎把他的长篇小说新作命名为《寻找支点》，表达了自己的创作意图、人生理念和价值取向。这是一部以城市企业改革为题材的作品，故事主要在一个地级市的省属印刷厂里展开，写了改革者的奋斗和艰辛，写了既得利益者的上下呼应、内外勾结、反对改革，也涉及到某些社会风气的颓落和吏治的腐败。故事发生的时间，在八十年代初，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，但立足点却在今天，用的是九十年代的眼光，表述的也是九十年代的认识和判断，再加上作家注入的是写作时的、而不是故事发生时的情感，所以阅读时的感觉就像今天的事情一样。

改革，当然需要有支点。这就是依靠什么人，什么社会力量，来支撑它，实现它。改革，是国富民强、民族振兴的千秋大业，反映了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。因此，只有使他们惊醒起来，觉悟起来，认识自己的利益和任务，组成浩浩荡荡的大军，投入到改革的大潮中去，才有可能把这样一个历史性的事业，从胜利推向胜利。他们的肩膀，就是作家，也是作品主人公章工所要寻求的支点。但谁来唤醒群众，组织群众呢？这就需要章工这样的人。他们有较高的文化，较多的专业知识，较为开阔的视野，因而就远比一般人敏锐得多。他们往往是先知先觉者，能够在历史的变革中起某种先锋作用和桥梁作用。在现实生活中，他们既是弄潮儿，又是领导者。在《寻找支点》的艺术情境中，章工扮演的正是这样一个角色。他刚被提上领导岗位，担任省印厂的常务副厂长，他其实就是支点的支点，是“盐中之盐”。当然，不只是他，党委的芮副书记，工人中的常振国，市委孙书记，省委书记等，都应该说是这样的支点。

在作品中，围绕着章工有三组主要关系：第一组，是他与家人的关系，这包括他的父母、兄弟、妹妹、妻子；第二组，是他与阻碍改革的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关系，这包括厂党委书记殷家秀，厂长盛大发等；第三组，他与支持者的关系，这包括支持他的领导，拥护他的工人群众，以及和他站在相近立场上的厂级和车间的干部。三组大的关系中又具体表现为与这个人物或那个人物的关系。三组人物彼此之间，无论作为群体，还是作为个体，都有非常复杂的爱恨亲仇的矛盾或冲突。作家的本领，就表现在对这些关系的驾驭上；人物在艺术上所达到的高度，整个作品的成败得失，都与此有关。

章工的父亲章若甫，是一位老革命，作为前任省印厂的领导，是这个厂的组建者，现在厂里的领导，包括一些中层和下层，许多都是他培养提拔起来的，他非常贴近地目睹了这个厂几十年间的盛衰沉浮。作为老革命、老领导，他有极为丰富的智慧、学问和经验；他是支持儿子章工出任厂领导的，能够为他鼓劲，出主意。作为父亲，他又多少有点家长制作风，儿子章工爱他，敬他，也有几分怕他。章若甫希望章家有人能管好他所参与创建的厂，使它走上新的辉煌，固然主要是着眼于党和国家的利益，着眼于全厂职工的愿望与生活，但这中间也未始没有那么一点私心，那么一点非现代的家族意识。何况在作者笔下，这还是一个工于心计，老谋深算的人。

以章工为结构中心，为艺术支点的第二组人物关系中最重要的是殷家秀。章工要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，拯救已经濒临破产边缘、经营混乱、入不敷出、连年亏损的省印厂，他所遇到的主要阻力，就是来自殷家秀。殷家秀是省印厂的既得利益者集团的主要代表，他多年做厂的党委书记，“富了和尚穷了庙”，国有资产大量流失，主要就是流进了他们这些人的腰包。企业眼看就要搞垮了，他倒反而升了官，调到市上当代市长，而且市人大一开，就很可能是正式的市长了。他的升迁之道，除了上面有如甄老这样的京官撑腰外，就是搞权钱交易。先以手里的权力攫得大量的不义之财，把国有资产，把全厂工人的血汗钱变成他的囊中之物，然后再用这钱打通关节，买通权门，交换到更高的职位，实际上干着卖官鬻爵的勾当。他离了厂，但仍兼着厂的党委书记，意在守望他的权力的基础，他的财源。章工的改革，如果成功，就断了他的财源，动摇了他的权力基础，他怎么能不拼死抵抗，怎么能不逼迫章工紧急煞车呢？

厂里的那些具有小法人资格的车间主任，是殷家秀的权力基础。他们实际处在把国有资产转化为私产的最前沿，既是这种转化的实践者，执行者，也是这一转化的受益者。他们反对章工收回自主经营权、独立对外权和法人资格，实际是在捍卫自己雁过拔毛、分一杯羹的权利。他们像殷家秀一样，是一些国有资产的蛀虫，工人血汗的吸食者。

盛大发是厂长，殷家秀调任市长后，他成了省印厂实际的一把手。他与殷家秀有权力之争，这种权力之争也可以换算为物质利益之争，金钱之争。他的目标是削弱殷家秀的权力基础，把殷家秀兼的党委书记也拿过来。拥有了在厂里的绝对权力，他就会获得独占的，至少也是最大的利益的份额。殷家秀离厂后，他的贪婪的攫取欲望，恶性膨胀，因而成了章工进行改革直接的阻碍者。这正是他最后又能够和殷家秀携手反对章工的根本原因，也是他能够吃小周抛给他的钓饵，最后从厂里划出20万元赞助款为殷家秀变相买官的原因。他和殷家秀一样，都有一个买官和保官的问题。

小周性格中有很多邪恶的东西。就其品格而言，比殷家秀和盛大发都要更龌龊些。他投机钻营，上下其手，毒如蛇蝎，滑似泥鳅。“文革”中他搞大了那个美丽绝姿的女技术员的肚子，又不想结婚，还残忍地把人家推下了化浆池，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了。后来虽说遇到点麻烦，官运稍受影响，却仍能在一个官办的公司里任总经理，似乎黑白两道的路子都熟得很。他与章家仇隙颇深，让章学到他麾下干事，就是想找一个“垫背的”，犯了事，自己好金蝉蜕壳。只是章学外作忠顺，内里却在给他下捻子，一笔一笔记了他的恶行，以为他日之用。这倒是他小周始料所未及的。小周是腐败分子无疑，但他也同时腐蚀着其他人，这只要看看他的玩女人，他的为殷家秀筹20万元买官赞助款，他的拉盛大发下水，他的给陶部长送画行贿等行状，就很清楚了。

写改革，写改革的阻力，特别是写这阻力的来源是一群既得利益者，这就抓住了问题的症结。作者没有像有的论者那样把社会风气的颓落，干部的腐败归咎于改革开放，归咎于市场经济，而是如实地写出了腐败与旧的管理体制，权力体制的关系。腐败分子，腐败行为，只有在不断深化的改革中，才有可能得到根本的遏制。

在《寻找支点》中，作为改革者的章工，并不是孤军奋战，在厂里，他得到广大职工的支持，干部中间芮副书记，工会白主席，厂办主任老臧等，在关键时刻都给了他以支持。市委孙书记，省委书记，还有市委办公室的小郭，也都给了他宝贵的支持。如果这些人物的性格都能描写得更丰富些，更个性化些，也许效果会更好。